200年的家族企业是如何做到的

要保证家族特殊资产能够传承三代以上,家族共同体的构建就成为关键。

我们尽管大可不必复古式地照搬重修家族族谱、重修祠堂、建立族产、恢复祭祀仪式,但这些传统方式中所承载的关于中国家族共同体构建的精神实质则可以借鉴和继承。

在当今飞速变化的商业世界中,企业被理所当然地认为需要更具有竞争力、勇于变革和创新、善于利用全球化带来的机遇、在受到危机冲击时能找到资金、比过去更加能够适应挑战。在这一背景下,我们看到的是企业不再追求长期控股,企业被迅速地出售,不断发生并购和重组。这一变化带来的另一个现象就是企业的生存期变短。但是,这一现象仅仅是商业世界的A面,在商业世界的B面,我们看到有一种被称为家族企业的商业组织能够持续生存和繁荣达数个世纪,并且企业的所有权甚至经营权在家族内部传承达数代以上甚至更长。

最长寿的企业
全球知名的Henokiens协会云集了全球商业世界中现存的最古老家族企业,目前拥有40家会员企业,这些企业成为会员必须符合这样一个严格的标准:企业寿命在200年以上;家族仍然是企业所有者或主要的股东;家族成员仍然积极的参与企业的经营或治理;企业财务状况良好。

Henokiens协会中现存世界上最长寿的家族企业是日本的法师旅馆,它创立于公元718年,距今已有近1300年历史,仍然为法师家族所有并在家族内部严格按照日本传统的长子继承制传承了46代。法师旅馆历代经营者相信温泉提供的热能和矿物质可以为客户祛除百病,同时在硬件设施上极力保持温泉旅馆的传统外,还保存了许多日本庭院、茶道等历史风物,以此宣扬日本传统文化。法师家族的核心理念是:“把火管理好,向水学习好,与自然和谐相处”。现任法师旅馆第46代经营者法师善五郎认为对世界最古老企业的荣誉感、责任和认同并将这个企业薪火相传是他接手家族企业经营的精神动力。

在欧洲,最长寿的家族企业当数Barovier&Toso。Barovier&Toso创立于1291年,距今有723年历史,是世界上最古老的玻璃制造家族。创始人是Jacobellus Barovier。Barovier家族一代代艺术大师构筑起Barovier的玻璃艺术王国。二次世界大战期间,Barovier家族和同样精通于玻璃艺术的Toso家族联姻,共同创立了Barovier&Toso品牌。Barovier&Toso家族的理念是每一件作品、每一盏灯都是“凝固的永恒”。对于传统,Barovier&Toso并非味死守,也没尽数摒弃。他们所做的,只是继续坚守在意大利Murano岛上,不断创造属于自己的设计,探索更新的形式,为古老的工艺注入新的血液和灵魂。

家族特殊资产
Henokiens成员企业主要分布在西欧和日本。除上述两个最长寿企业之外,其余38家企业均创立于公元17-19世纪初(即相当于中国明朝末年到清朝中叶),平均企业寿命在291岁。这类企业能够经历家族数代成功存续几百年的秘密是什么?是什么样的长寿基因使家族成功的数代传承并能有效应对不同时代的压力?INSEAD一项联合研究认为,家族拥有的某种特殊资产是这类企业能够长寿的关键因素。家族特殊资产的内涵包括家族使命、独特的商业哲学、家族价值观等形式。这种独特的资产能够在家族内部世代相传且无法被其它的企业所复制。

成为Henokiens成员需要家族企业具有200年以上的寿命,这意味着Henokiens成员几乎全部创立于前工业革命时代(1800年代之前),彼时现代企业组织尚未形成或处于雏形阶段,商业家族(Business Family)承载了现代企业组织的全部功能,可见这些家族企业所拥有的并可以世代相传的特殊资产并不是现代工业文明和现代企业制度的唯一产物。学者研究发现,商业家族组织比现代企业组织更有利于保全和传承组织所拥有的特殊资产。

是不是基于血缘形成的商业家族就一定能自发地产生并保证家族特殊资产代代相传呢?社会人类学家并不这么认为,香港中文大学商业史研究学者科大卫是第一个发现商业活动背后的产生机制的学者,科大卫认为这要取决于将某种基于血缘的“控产(族产控制)机构(Coperation)”作为载体的人为构建。日本的社会学学者把这种能够产生和保全家族特殊资产的载体称为家族共同体,英国社会人类学家弗里德曼则称这个载体为宗族(Lineage),以区别于纯粹基于血缘关系的家族(Clan)。也就是说血缘家族不等于家族共同体。一个基于血缘的商业家族如果不能够有效的构建家族共同体作为家族特殊资产的载体,那么由创始人形成的家族特殊资产很难在家族内部有效的代际传承。因此单纯的血缘家族并不具备家族特殊资产保全和代际传承的功能。而事实上我们从现代的商业家族内斗中也可以得出类似经验的结论。

是选择将企业快速成长做大做强还是追求企业的长寿,这完全取决于企业家各自的价值取向,比如方太集团的二代掌门人茅忠群则明确表达了“不做500强,要做500年”的理念。对于将长寿和代代相传作为目标追求的家族企业,应该更多的关注家族特殊资产的产生机制,而不仅仅关注具有什么样的家族特殊资产。而家族共同体的缺失正是中国家族企业面临治理难题和传承困境的根本所在。我们可以探讨学习Henokiens那些欧洲几百年长寿家族企业的特殊资产,但是我们无法复制欧洲那些百年商业家族曾经所处的时代背景,以及在文艺复兴以来欧洲特有的社会、文化、制度甚至宗教环境下所形成的商业家族共同体。正是这种成熟的商业家族共同体才造就了这些百年长寿商业家族以及所支撑企业经历数百年代代传承的家族特殊资产。

纯粹的血缘家族既然不具备有效保全和传承家族特殊资产的功能,而中国传统的社会、文化和制度环境又不利于商业家族共同体的构建,那么对于一部分追求家族企业长寿而不是快速成长做大做强的中国家族企业而言,重建商业家族共同体成为全新的问题和巨大的挑战。

(作者:陈伟,独立撰稿人;芮萌,中欧国际工商学院教授、中欧家族传承研究中心联席主任)